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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年更时诈尸

【卢唐合志解禁接力|1:00】巧克力怪

*为合志《五月三日晴》写的文,全文9k+


[一九八一年·冬]


这年英格兰南部的第一场冬雪来得迅疾而猛烈。寒风和雪片紧贴着地面,张牙舞爪地灌进城里的每一条小巷,将外出采购节日用品的人流悉数驱散。

“今年真是疯了!”裹着破旧暗灰斗篷的外乡人费劲地推开街角小餐馆的橡木门时,闹哄哄的店堂内有人正出声抱怨,“先是夏天的麦金农纵火谋杀案,又是上个月大白天到处乱窜的猫头鹰,现在又突然来了这样一场该死的暴风雪!”

“唉,既来之则安之吧,伙计。”那人的同伴粗声粗气地劝道,“至少咱们在这里能喝上新鲜免费的热红酒。”

那外乡人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似乎是打了个寒噤,然后沉默不语地挪步至远离炉火的角落,颓然坐下。

 

一墙之隔的后厨内,温暖明亮的火苗在飘着水果、肉桂与陈酿葡萄酒香气的炖锅底下愉快地跳跃着。

“爷爷,您就让我尝一口嘛!”戴着圣诞红色毛线帽的小女孩央求地拉着祖父的衣角,一对机灵的乌褐色眸子扑闪扑闪。

“别闹啦,朵拉,这酒是留给客人的。你还远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呢。”白发苍苍的餐馆老板亲切地抚了抚小孙女头顶的绒线球,语气却不容置疑,“现在快自己去店堂里玩一会儿吧,爷爷得准备招待顾客啦。”

小女孩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别跑出去!外面危险!想玩雪等天放晴了再去!”老人一面从置物架上取下几个玻璃酒杯,一面回头叮嘱着。

“知——道——啦——”女孩不满地撅起小嘴,伸手从甜品桌上抓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球,便一溜烟跑出了厨房。

厅堂内欢快的音乐声和喝彩声立刻将女孩团团围住。她好奇地踮起脚尖,在大人们肩膀的缝隙之间瞥见了乐声的来源:壁炉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名演奏着木吉他和口风琴的街头卖艺人。流畅明快的凯尔特风舞曲从他们灵巧的指尖迸溅而下,围观的人们在音乐的氛围中纷纷忘却了被困风雪之中的焦躁与狼狈,踏着节奏摇晃起来。

小女孩的目光掠过吉他表面映出的炉火光泽与墙边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又落在客人们绽放的笑脸与窗外正在迅速堆积的白雪上,感到久违的圣诞气息在嘈杂温暖的空气中向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她欢欣地雀跃着,准备加入炉火边的即兴舞蹈,然后被离她最近的椅子腿结结实实地绊倒在地,口袋里的几颗巧克力球咕噜噜滚落出来。

“还好吧,小家伙?”人群中有好心客人上前来扶她。

“我没事!”小女孩急切地说着,从地板上敏捷地一跃而起,“我去把我的巧克力捡回来!”

她迅速捡起散落在周边的几颗亮闪闪的小球,然后趴下身子,在店堂角落那位陌生客人的鞋边找到了剩下的一颗。

 

“Wotcher.”

那来自外乡的旅人茫然地抬起头,仿佛是进店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所在。他的脸庞看起来极其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但他绿褐色的双眸深处却盛满了疲惫与悲哀,似是有几个世纪的风霜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

见到他的神色,女孩原本高昂的语调瞬间收敛了不少。

“我的巧克力掉在您脚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能否请您……”

“哦!”那青年人如梦初醒地看着眼前一身圣诞装束的小女孩,然后迅速弯下腰拾起脚边的东西递了过去,“抱歉。”

但女孩的目光落在了他面前喝了半杯的热红酒上。

“这个好喝吗!”她忍不住问道。

“挺不错的。”对方的称赞里带着八岁小孩都能一眼识破的勉强。

“你说实话嘛。”她爬上他对面的椅子,微微蹙起眉头,“我爷爷做的很多东西我也不喜欢,像是腌肉蘑菇披萨,你可千万千万别点——哦对了,我爷爷是这里的掌柜。”

青年人看上去有些窘迫。“我无意贬低你爷爷的手艺,”他躲闪着小女孩毫无杂质的明亮目光,“感谢他慷慨赠予的美酒。我只是……有些累了。昨晚没睡好,早上又顶着风雪赶路。”

“哦……”女孩恍然地点点头,然后又兴奋地向前探过身子,“据说热红酒可以助眠呢!”

 

助眠。助眠。要是只是睡眠的问题那该有多好。作为交换,一辈子遭受失眠症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莱姆斯·卢平自嘲地想道。

眼前这个与他素不相识的麻瓜小孩浑身洋溢着天真烂漫的快乐。以巫师界的标准,她看上去肯定还没到去霍格沃茨的年龄。梅林在上,他真希望自己能回到她的年龄段,把这狗屁的一切都推翻重来。

“不论怎样,下周就是圣诞节啦。”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女孩急煎煎地找补道:“它可是世界上一切烦恼的终结者!”

“不,它不是。”直到抬头捕捉到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惧,莱姆斯才意识到自己话音里的突兀与尖锐。他实在无意打破小孩子对圣诞节的美丽幻想,只是记忆里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彩灯与鹿角在那一霎强烈刺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努力调整好呼吸,让回忆的毒蔓慢慢退回到阴影里。“对不起,我今天完全不在状态,吓到你了吧?”他充满歉意地说道,“祝你圣诞快乐。”

他正欲举杯,却发现面前的女孩正带着一种忧伤的关切静静地望着他,方才眼底天真的光亮也熄灭了一半,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落寞地耷拉下了耳朵。

“可是你不快乐。”她困惑地说。

稚嫩的话音直击向混沌的脑海。也不知是胃里的热酒在作祟,还是太久太久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和他认真说话,莱姆斯再也无力顾及体面,任由那股突如其来的汹涌泪水将他彻底吞没。或许是因为积蓄了太久,情绪爆发的力量令他自己都感到惧怕。可当眼前的世界终于恢复原本的形状和色彩,莱姆斯却发现那陌生女孩非但没有被吓跑,甚至干脆在他对面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好啦,全哭出来就好了。”她像一位善解人意的麻瓜心理医生那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爸爸说大人也和小孩一样需要发泄情绪,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莱姆斯机械地点着头,为自己竟然坐在一家异乡的餐馆被孩童安抚而感到荒诞。          

“你刚才说圣诞节不是所有烦恼的终结者,我想了想其实也很有道理呢。”女孩撑着脑袋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有一个连圣诞老人也解决不了的烦恼。”

莱姆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好在对方似乎并未期待他能有所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讲述。

“我以前有一个超级超级酷的舅舅,他每次上我家都会给我带好多好玩的,去年圣诞节还答应我,等我长大一点就教我骑摩托车呢!可是妈妈说他以后再也不会来见我了。”女孩沮丧地叹息道:“我刚开始还不相信,但后来我偷偷看了爸爸藏起来的报纸,那上面说舅舅是个很坏很坏的杀人犯,被抓进了大牢。我想,就算是圣诞老人也没办法把杀人犯变回好人,你说是吧?”

莱姆斯怔住了。他没有料到自己会与一个麻瓜小孩,还是在异乡萍水相逢的麻瓜小孩,产生如此微妙的联结。“是的,我想他的确没有办法。”他闭上眼睛,昔日好友在目击照片上狰狞而陌生的大笑刺目地浮现在眼前,“而且——而且他也没有办法让那些被害的人回来。”

“是哦,”女孩点点头,语气里透出真诚的同情,“那些被杀害的人的亲人朋友,他们应该会更难过吧。”

“还有那些同时认识杀人犯和受害者的人,”莱姆斯注视着杯中的橙子果渣在暗色的酒液里沉浮,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猛力挤压,颤抖地向外抛着痛楚的字句,“我真想知道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女孩满脸讶异地看着他,仿佛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什么——他立刻开始对自己突然冒出的倾诉欲感到后悔。

“你是说…你就是那个人吗?”她恍然地睁大了眼睛,“你既认识一名杀人犯,也认识被他害死的人?”

莱姆斯沉默地咽下一口酒。“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他喃喃道,“我十一岁以后每一年的圣诞节都是跟他们一起过的。但是就在今年——”喉头再次被涌动的情绪哽住,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说下去,不可能再有力气去回忆那片废墟、那场葬礼与其余的一切。

“哦天哪,我很抱歉,”女孩难过地叹道,“难怪你会在这个季节独自一人出门呢。那些背叛朋友的人,他们可真是世界上最可恶的混蛋。”她拧紧了眉毛,语气在一瞬间变得激烈。

莱姆斯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窗外,望着漫天乱舞的飞雪——它们似乎永无止尽,音乐与人群只不过是其中短暂而微小的轰鸣。

“对不起,我真的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半晌,他终于平复了情绪,将已经见底的酒杯放回桌上,“你这个年纪就该忘记一切烦恼,好好享受节日的,我——”

“可是你呢?”小女孩焦急地打断了他,“你的圣诞节可怎么办呀?我爷爷说过圣诞节属于朋友和礼物,没有人应该孤孤单单地度过——嘿,有了!”只见她忽然兴奋地跳下了椅子,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般飞奔到他身边。还没等莱姆斯反应过来,她便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五彩斑斓的巧克力球,哗啦一声全倒在了他面前。

“圣诞礼物!给你的!”女孩迎着他惊诧的目光绽开大大的笑容,“这些都是我爷爷自己做的,可好吃啦!快尝一尝!”

在孩童明亮目光的注视下,莱姆斯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便点着头有些恍惚地剥开一颗巧克力放进了嘴里。在生命的过去二十年里,莱姆斯从来都算不是一个喜欢甜食的人;可当混合着碎果仁的浓郁可可脂在嘴里化开,他惊奇地发现自己麻木的躯体被注入了一种温暖醇厚的能量。一瞬间,他想起母亲在炉火边读的故事,想起停在他窗边啄食玉米粒的洁白鸟儿,想起满月坠下后毫不吝啬地洒遍大地的朝阳,想起一切他仍然愿意为之奋斗的美好事物。

远处的人群围在炉火旁唱着陌生却亲切的曲子,而莱姆斯在那一刻几乎濡湿了眼眶。他紧紧握住小女孩的手,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仿佛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但对方依然毫无顾忌地冲他灿烂微笑着,脚上已经随着音乐的节拍蹦跳起来。

“我要去跳舞啦,你要是想一起跳记得来找我哦!圣诞快乐,我的朋友!”

她像来时一样无拘无束地跑走了,耳边一缕滑出帽檐的碎发在他视线之外由金黄过渡到了粉红。

 

 

[一九九五年·秋]


莱姆斯补完觉下楼的时候,小天狼星正跟他的外甥女吵得不可开交。

“我说了那不是我的包裹,你怎么就不信呢?”唐克斯今天的头发依旧是她最近特别喜欢的泡泡糖粉色,与小天狼星家灰暗沉闷的客厅看上去格格不入。

“绝对不可能!这栋房子里除了你还有谁会买这么多巧克力吃。”他的老友背对着他发出犬吠般的笑声,手上挥舞着一个蜂蜜公爵的促销大纸盒。

“莱姆斯也会啊,不信你去问他。”

“月亮脸根本就不吃这些——”

“那是我的包裹。”莱姆斯沉着地走上前去打断了他们。

“我就说吧。”唐克斯得意洋洋地冲小天狼星扬了扬下巴,一边悄悄对莱姆斯眨着眼。

“你?月亮脸?”小天狼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是你一直在往总部邮购巧克力?”

“是啊。”莱姆斯从容不迫地从他手里拿过盒子。

“上周、上个月也都是你?”

“是啊。”

小天狼星震惊地张大了嘴,看上去似乎快不认识他了,“你疯了吗,月亮脸?你每周拿这十几磅巧克力做什么?”

莱姆斯耸耸肩,“我习惯每天都吃几块。正好蜂蜜公爵最近在降价促销,我就多屯了几盒。”

“你这简直是在拿巧克力当主食吧?天啊莱姆斯,你什么时候变成巧克力怪了?当心中年发福——”

“某人自己每天把威士忌当水喝,就不要对别人吃什么餐后甜点指手画脚了。”莱姆斯平静地回应道。

“就是啊,巧克力可比酒精健康多了。”唐克斯在一旁起劲地应和着。

小天狼星皱起眉头,显然对朋友和外甥女的一致战线感到不满。“哦呵,我小天狼星·布莱克从十六岁起就是远近闻名的酒鬼了。而你,莱姆斯·卢平,”他戏剧性地伸出手指向对面的狼人,“你以前可是一点甜食都不愿意沾,连去蜂蜜公爵也只买碱水结。”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很多事情都变了,大脚板。”

小天狼星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莱姆斯和唐克斯两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别管他,他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情绪就没稳定过。”莱姆斯低声说。

“看出来了。我有时候真的还挺怀念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天狼星的。”唐克斯朝着表舅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然后忽然又充满好奇地看向莱姆斯,“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巧克力的?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个天生的巧克力爱好者呢。”

她的问话让莱姆斯一下子忆起了多年以前那个失魂落魄的圣诞节。那年他收到的礼物除了父亲语气谨慎的贺卡与其中夹着的古灵阁支票,便只有流浪途中偶遇的陌生小女孩送他的巧克力。他早已回忆不起那些巧克力的味道,却依旧记得它们给那时万念俱灰的他带来的奇妙力量。从那以后,在每一个风餐露宿的潦倒夜晚、每一个疼痛难忍的狼变后的清晨、每一个悲悼想念的万圣节前夜,巧克力似乎成了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能够牢牢抓住的东西。他后来也开始将它们赠予他人——温暖力量的传递让他坚信这看似荒唐的世界依然存着不灭的价值。

但现在他寻回了冤狱多年的故知,又结识了志同道合而朝气蓬勃的新朋友,所有过去的苦难在这一刻都显得不再重要。

“我想我只是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以前一直低估了巧克力的魅力。”莱姆斯微笑着说。

 

 

[一九九六年·初]


平心而论,莱姆斯觉得从霍格莫德一路坐骑士公共汽车回伦敦这个主意对于两个每天都要在多个地点之间幻影移形数次的成年巫师来说并不是很明智。但是既然唐克斯如此兴冲冲地提出了这个方案,他便也不太想扫她的兴——才不是因为他也偷偷盼着在护送任务结束后再和她多独处一会儿呢。

唐克斯今天的对外形象是一名铁灰色短发的高个中年女子。“我们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对要送一大群儿女去上学的奇怪夫妻。”他们出发前,她对着格里莫广场的落地镜大笑道。这不过是个无心的玩笑,却让莱姆斯烧红了脸。要是让她知道他脑海里无端冒出的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他摇摇头,整理好外袍领子,让自己投入工作状态。

而此刻他正与她并肩坐在骑士公共汽车的后排,在漫天的飞雪和车身的颠簸中听她讲述着圣诞节假期的见闻。

“你敢相信,我家隔壁的老太太已经连续二十个圣诞节都一直循环播放同一首爵士乐了,而且她家的苏格兰牧羊犬……”唐克斯滔滔不绝地兀自说着——事实上面前这位女子铁丝般的灰发与狭长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地不唐克斯,但经过六个月的共事,莱姆斯已经可以透过女傲罗的大多数伪装轻易认出他所熟知的那个女孩:不论容貌如何改变,她微笑的方式与说话时眼中的光亮总是如出一辙。

 

“莱姆斯?莱姆斯?”唐克斯的手在他眼前挥了又挥,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走神了。

“抱歉,我被车颠得有些难受。”他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你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我前天抽空去看了看我爷爷,他一直在东伦敦郊区的麻瓜镇子经营着一家小餐馆。”唐克斯说,“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他店里自制的巧克力球——看,我给你带了一盒来。”

她变戏法般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圣诞红色的圆形铁盒,冲他眨眨眼。

“哇,这真是——劳你费心了。”莱姆斯糊里糊涂地接下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想起几周前自己在书摊前踌躇许久为她挑选的那本寒酸的小册子,顿时感到一阵愧疚,“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什么像样的圣诞礼物。”

 “拜托,你那本《黑魔法踪迹辨识指南》可比我们部门印的那些啰哩啰嗦的指导手册好用不知道多少倍!”女傲罗感叹道:“倒是我送你的那个花里胡哨的音乐盒,梅林啊,我把它放在圣诞树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听到她肯定的评价,莱姆斯才微微松了口气,“别这么说,我很喜欢它对麻瓜古典音乐别出心裁的即兴改编——所以你现在是把明年圣诞节的份也给算上了吗?”他指着手中的包装盒半开玩笑地问道。

唐克斯撇撇嘴,“朋友间送礼物哪有这么多讲究。快打开看看吧,巧克力怪大哥,我可不允许世界上任何一个巧克力爱好者错过我爷爷店里的巧克力球。”

莱姆斯只得顺从地打开盒盖。只见那里面挨挨挤挤地摆着许多明晃晃的彩色小圆球,最上层还覆盖着一枚精心烫印的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是一处积雪覆盖的街角。

莱姆斯轻轻拿起那枚明信片。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走进这张静止的麻瓜相片,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推开陌生街角的橡木门,将门内跃动的炉火与喧嚷的人群尽收眼底。

“这张照片照的就是我爷爷的餐馆,”唐克斯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你要是感兴趣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只要报我的名字就可以终生享受最低折扣哦——喏,背面是地址。”

她伸手过来把明信片翻了过去。莱姆斯细细读着那行花体文字,感到自己的思绪也随着那一串地名飞入了尘封的记忆深处,更加笃定地指向那扇似曾相识的门。她说这是她爷爷的店——她的爷爷!这么说来——

“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几种口味吧!”唐克斯的注意力早就从明信片转移到了巧克力上,“红白包装的是蔓越莓,黄蓝包装的是榛仁……”

如同梦游一般,莱姆斯将目光投向那些闪闪发光的小球,它们看起来随时都会变成金飞贼蹿入他的记忆,经由孩童稚嫩的手落到他的酒杯边。

她爷爷的店。他感到自己疯狂的心跳逐渐盖过了眼前的一切。是她!那个小女孩是她!她在他最潦倒的岁月慷慨地给予了他第一份希望,然后在多年后又再次成为他晦暗生命中的光亮。莱姆斯捧着巧克力盒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注视着唐克斯把一缕秀发别到耳后,露出好看的侧脸线条,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占据了他的大脑:要是她也记得——

“莱姆斯,你还好吗?”女孩抬起头,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与唐克斯目光相接的那一刹,莱姆斯突然觉得自己愚蠢透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每天都会遇到比这新鲜有趣得多的人和事,又怎么可能还记得当年萍水相逢的普通陌生人呢?况且就算她真的记得,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特殊意义。她也许把那些巧克力随手赠予过许多人,而他不过是有幸从她这里得到阳光的无数她生命里的过路人之一。他怎么能够有所期待呢?

 “我没事,一点点晕车罢了。”他冲女孩宽慰一笑,“谢谢你的巧克力,我会回去好好品尝的。”

“哦……好。”唐克斯看起来依然有一些不放心,“那我马上就要到家啦,你一个人在车上能行吗?需要我——”

“我真的没事。”莱姆斯连忙说道,“你看下下站就是格里莫广场了。”

“好吧,那我先下车了。”唐克斯略带犹豫地站起身,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莱姆斯手中的盒子,“对了,你不要告诉伤风哦!要是他知道我只给你带了礼物,又得阴阳怪气说我偏心了。”

“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和他说。”莱姆斯微笑着与她挥手告别。

他目送着唐克斯裹紧大衣走进外面漫天的飞雪中,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空落,但他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他们或许能有幸共乘几段路途颠簸的巴士,但她终究属于另一个更广阔、更多彩的世界。

 

 

[一九九七年·夏]


“你知道,按照传统的话,我们今晚其实应该分开睡。”莱姆斯轻抚着怀中人的一缕泡泡糖粉色秀发,若有所思地说道。

“管它呢。”朵拉闭着眼睛把脑袋埋进未婚夫的胸膛。熟悉而安心的气息立刻溢满了鼻腔,惹得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才不在乎那些新郎新娘在婚礼前一晚见面吉不吉利的扯淡传统呢,毕竟连‘不祥’本尊都是我表亲。”

莱姆斯笑了。“好吧,”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也对打破这个传统完全没有意见。只是觉得那样做的话会更有仪式感一些。”

“别担心,”朵拉梦呓般地说道,指尖漫无目的地划过莱姆斯的脊背,“我们会把一切重要仪式留给明晚。”

莱姆斯花了两秒钟时间来理解朵拉话间的含义。他红着脸往下看去,正对上怀中人狡黠的目光。

“我…我不是……”他支吾着想为自己澄清。

“好啦,不逗你了。”朵拉带着得逞的笑容挪回了自己的枕头上,“不过今晚你想干点什么呢?我可不想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睡觉上。”

莱姆斯凝望着年轻女子闪烁的眼眸与红润的脸庞。过去的一年里他总是尽力避免与她目光接触,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爱,那种明如朝阳的美便令他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也许——就聊聊天?”他微笑着提议道。

朵拉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聊天。”

“那我就不想浪费每一个可以聊天的晚上。”

他用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随后意识到心中的想法也的确如此。朵拉顿了顿,看起来几乎有点脸红。

“好吧,你赢了。”她撅起嘴,“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真的很擅长笼络人心,月亮脸先生。这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没有谈过恋爱。”

“千真万确。我指天发誓。”

“连单纯的吻也没有过吗?”朵拉撑起脑袋,饶有兴致地追问。

面对女傲罗鹰隼般的目光,莱姆斯觉得自己还是逐字交代为妙,“呃,除了有一次在学校跟玛丽·麦克唐纳同时输了大冒险……还有一次好像是在伦敦,新年零点敲钟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被旁边的陌生麻瓜拉着——”

“哇哦,我需要一支速记羽毛笔。”朵拉眨了眨眼睛,“顺便提一下,我在你之前真的只谈过我跟你说过的那三个男朋友,伊恩、奥蒂斯和——”

“康纳。”莱姆斯沉着脸接道。

年轻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你已经在心里反复诅咒了他们十年一样。”

“我只是在念名字。”莱姆斯温和地说,“所以我们现在算是进入婚前坦白环节了吗?”

“那可不。夫妻之间可不能有秘密,这是任何一段牢固婚姻不可撼动的基础。”朵拉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莱姆斯被逗乐了,“好吧,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知道我未婚妻中间名的拼写方式了?”

朵拉发出怒猫般的声音,不耐烦地从枕边拿起魔杖,闭着眼睛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一气。一串雾气凝成的字母浮现在两人之间。

“永远别逼我再重复——最好是现在就忘掉它。”

莱姆斯抬抬眉毛,“狐狸座,挺可爱的啊。”

“莱姆斯·卢平!”

“好啦,对不起。”他笑着避开女傲罗袭向他嘎吱窝的手,“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朵拉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

“哎对了,我们好像还没说起过这个——所以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她调皮地看向他,“对我来说是九五年十一月,那时候我突然开始提前考虑要送你什么圣诞礼物了。”

“这我得仔细想想……”莱姆斯微笑着陷入回忆。他用尽无数日夜竭力隐藏自己的感情,而今却怀着豁然的心情回溯他和命中注定的爱人共同经历的这段人生,这种感觉奇妙而舒畅。

“……大概是九五年十月?九月?这个真的很难区分边界。”

“九月?九月?”朵拉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可是我们七月份才第一次见面!莱姆斯·卢平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趁着她愠怒地捶向他的胸膛,莱姆斯乐呵呵地伸手把未婚妻揽入怀中。但朵拉的话令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永远都不会否认我是个傻瓜。但是朵拉,我还有一个秘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在一九九五年。”

“什么?小天狼星总不可能把我连人带婴儿包一起偷渡到霍格沃茨去过吧?”

“他还没有那么胆大包天。”莱姆斯笑道,“大概十六年前的圣诞节前夕,我去过你爷爷开的餐馆。就是在那里,你送了我一把巧克力球……”

这次他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分享给她了:他的记忆、他的憧憬;他的痛苦、他的确幸;他的过往、他的未来。而她从闯进他生命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专注地聆听。

“一九八一年……圣诞节……?”朵拉紧锁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天哪,我十岁以前的记忆简直是一团魔鬼网——但不管怎样,我很荣幸能成为第一个教唆你加入巧克力教的罪魁祸首。”

莱姆斯笑着碰了碰她的鼻尖。他的一切都对她有着特殊无比的意义,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但依然时常为此感到惊奇。

“而且小天狼星要是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聊天内容是痛骂他的话,估计得笑上一个钟头。”

“他会很开心看到我们在一起的。”莱姆斯柔声说道。朵拉勾起嘴角,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指尖。他们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彼此,鼻息与心跳在不到一英寸的空间内彼此交缠。

“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半晌,朵拉有些沮丧地告诉他。

“别为这个烦心。”莱姆斯捧起她的脸,“反正从现在起我们谁也不会忘记对方了不是吗。”

朵拉咧嘴而笑,眸中荡漾着莱姆斯见过的最生动的光芒,“好吧,那我会记得每天给你喂巧克力的。”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擅长笼络人心,尼法朵拉小姐。”他轻笑着说,倾身向前俘获住她企图抗议的唇瓣。

END


-后记-

本文最初源于我高三那年存下的脑洞,即莱姆斯对巧克力的爱好最初也来源于唐克斯/要是1981年卢唐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凑在一起骂狗,从上帝视角看一定很有戏剧效果。趁着这次写合志文的机会几经打磨终于把故事完整地呈现了出来,在这里特别感谢不断给我阅读反馈的亲友和文审。

希望这个故事也能让你想起一些贯穿生命始终的美好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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